谁为矿难买单？煤炭科研和人才培养机构应负起相关责任。我国应建立强大的煤炭研究机构，否则重特大事故仍不能避免。 编者按
煤炭行业在为国民经济作出突出贡献的同时，受到社会的强烈责难，收获的社会形象是：安全差、管理乱、技术水平低、回采率低、环境破坏严重和滋生“煤老板”的粗放行业。应该怎样提高煤炭行业形象，提升其社会地位？本报记者近日采访了我国矿山压力及其控制学科的主要奠基者和开拓人之一，中国工程院院士钱鸣高。
□本报记者 武晓娟
负外部性导致社会偏见
中国能源报：人们谈起煤矿往往不屑地说“不就是挖煤的！”煤炭行业为什么会给社会留下这样的印象？
钱鸣高：社会对煤炭行业的偏见通常是由于煤炭开采的负外部性很强，其表现为不重视科技、缺乏资源产权及价格研究、无序高产和过度开发以获取利润，导致原有的生态、水和伴生资源以及环境平衡遭到破坏，作为高危行业其安全难以控制，致使人才难以聚集。
比如，南方四省事故高发就是科技投入不够表现出的负外部性。目前矿井下工作面前方30-50米的应力场、瓦斯场、构造场都没有简单易行的检测技术。在地质变动过程中，由于构造应力会发生地层弯曲等，将能量储积在里面，但开采影响应力分布。也就是说，本来在500米深的地方应该有500米岩层压力，然而开采活动能使局部区域出现应力集中和叠加，说不定500米深的巷道，应力场已相当于在2000米深的位置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仪器可以快速全面地测出具体位置动态应力场的大小。
中国能源报：煤炭开采为什么会有负外部性？
钱鸣高：因为煤炭产业市场经济中，很多东西无法用金钱来计算，即负外部性难由市场解决。如人的生命本来是无价的，就安全问题而言，矿难导致矿工死亡，那么死一个人要赔偿多少？市场经济中是怎样的算法？这是市场价格体现不了的，无形当中就变成一个负外部性，是市场失灵的表现。另外，开采对环境的破坏也难用价格计算，处理不妥转化为社会成本，影响行业声誉。
中国能源报：您怎样看待煤炭行业的社会地位？
钱鸣高：如今，我国每年开采煤炭达几十亿吨，并且集中度高，安全与环境等问题就凸显出来了。企业当然以盈利为第一目标，但从整个行业而言，行业的社会地位在一定程度上比盈利更重要。我国是能源消耗大国，矿业是所有工业的基础，采矿业应该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国外矿工的社会地位显著，在欧洲，矿工住房级别属于中产阶级，工资很高。煤炭行业本应该是非常受到社会尊重的一个行业。
煤炭行业未注重自身社会价值
中国能源报：煤炭行业社会地位的提升取决于什么？
钱鸣高：煤炭行业一定要注重自身社会地位的提高。常言道：上天难，入地更难。比如河南义马冲击地压事故（至今难以预测和控制），电视全天播报，社会心情怎样？恐惧和责难。神八从天上回来也是全天播报，社会又是什么心情？崇拜和赞扬。义马冲击地压或者王家岭透水发生时，煤矿工人死里逃生被救出来的过程，是矿工经历了一次生与死的炼狱，而且给矿工留下长期的心理阴影。但矿工的社会地位如何？因此，煤炭行业社会地位的提高决定于对其负外部性的认识和控制。
中国能源报：您认为，怎样才能提高煤炭行业的社会地位？
钱鸣高：科学采矿。煤炭开采并不是简单的挖煤，要科学开采和利用。煤炭是耗竭性资源，地球只赋予一次，它本是全世界都应爱惜利用的资源。但由于经济利益的驱动，目前国内煤炭开采相当部分仍是粗放模式，留下诸多难题和隐患，社会地位怎么会高？社会对煤炭行业的印象是燃烧引起污染；煤矿事故不断；采矿破坏环境；再加上小窑主的社会形象，有钱……而事实上，整个行业的人均工资却不高。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大部分是科技能力不够。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如何将难控转化为易控？只有进行科学采矿，才能在高效采出煤炭的同时，保证安全、保护环境和珍惜资源，才符合社会要求。
中国能源报： 为什么科学开采和利用煤炭很重要？
钱鸣高：随着东北和东部煤炭储量的日益减少，大量煤炭开采将集中在晋陕蒙宁新地区，而这些地方生态很脆弱，如果不提倡科学采矿，生态会遭到重创。如地下水系，它和生态环境密切相关，全国96个重点矿区中，缺水矿区占71%，开采容易破坏水资源，并造成水土流失。
富煤的鄂尔多斯地区和陕北榆林地区，部分富水的沟谷地区是长时期地质变动形成的生态区域，但采矿活动切断水源，使沟谷干枯。再如晋祠泉域，基本包括整个西山煤田，随着煤炭的不断开采，泉水流量逐渐减少，1994年5月断流。显然，煤炭资源开发牺牲了环境资源，但要恢复原来的水系将付出很大代价。因此，要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煤炭的科学开采和利用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如果把采矿简单看做就是挖煤，那这就简单、庸俗化了。就如同种粮食，不是播下种子就能长出来，还要考虑生态系统平衡、土地退化、怎样高产等一系列问题。胡锦涛主席提出的科学发展观，对煤矿行业尤其适用。我们应该在学习科学发展观的过程中，把煤矿的科学发展问题好好理清楚，提升煤炭行业的社会地位。
成立大型专门研究机构非常迫切
中国能源报： 由于矿难和环境破坏等问题，煤炭行业备受指责，应如何减少这种责难？
钱鸣高：矿难发生后，似乎与煤炭科研以及人才培养机构无关，没有他们的责任，最后问罪企业家。我国每年在各种条件下开采几十多亿吨煤，几乎是世界产量的一半，遇到不少难题。照理而言，如此大的产能应该建立世界最强的煤炭科学研究机构，专门来研究应力、水、瓦斯流场等一系列基础性问题以及生产问题。去年全国煤炭百万吨死亡率降低至0.564，但事故死亡人数依然近两千人。由高应力和高瓦斯引起的动力现象，如冲击地压、煤与瓦斯突出、井下突水等，虽然近期相关科技水平有所提高，但在基础与科技研究的投入有限，成果进展缓慢，至今解决的技术手段缺乏充分的可靠性。因此企业只能摸石头过河一样进行生产，这也是诸多煤炭企业不愿意宣传安全、担心一宣传安全就出事的原因。此外，开采对环境的影响同样是新课题。由此看来，成立大型专门研究机构非常迫切，要加大煤矿基础问题和重大科技（如高应力、高瓦斯和谁的防治与利用）研究，否则重特大事故仍不能避免。
中国能源报：您对煤炭行业科研人员有何寄望？
钱鸣高：目前，煤矿的基础性、普遍规律性的研究不够。科研人员应该实事求是地做学问，弄清楚技术是否可行，发展到何种程度，并把每个体系都梳理一下。从煤的开采到利用，都非常值得深究。科研人员应该须梳理出科学和技术存在问题的框架，而后组成负责任的研究机构踏踏实实找出解决问题的途径，从而真正实现科学采矿，提高煤炭行业的社会地位。
